書寫記憶３.０７

「我就是冰山，其實你們看到的不是全部的我，那只是我的一角，真正在水面下的我你們是看不見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巨大的。」

在金馬影展期間，平日晚上的週間場次選片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因為只有在跑金馬的這段期間才會有一個能逼自己早點下班的理由。也總是在一張電影票中賭一把能讓我徹底躲到一個黑暗空間忘卻白天上班繁瑣無奈的機會。當然，也難免會不幸踩到在公司加班還比較開心的電影雷。不過還好，上週三晚上選的《愛與和平大作戰》對我來說則像是中了頭彩，完全沒有預到到自己會那麼喜歡，情緒會那麼激動，硬生生在戲院哭濕了兩張面紙。真不得不說，園子溫你真是太會弄了啦！

《愛與和平大作戰》乍看之下就像是那種搞不出名堂的歌手帶著懷才不遇的心情進了企業當一名小職員的通俗故事。白天作著被瞧不起的工作，晚上回家抱著吉他唱著根本沒有人能聽見的歌曲。然後，因為孤獨的緣故，他養了一隻烏龜，從此那些沒人能說的心事開始有了聽眾；然後，又因為懦弱的緣故，他把烏龜給丟了，於是烏龜遊到了一個神奇的下水道，那裡充滿著被人類丟棄的玩具與寵物，有一個神祕的老人可以用一種糖果讓所有的玩具與寵物開口說話，偏偏這隻烏龜吃到調錯配方的糖果，意外有了能幫助主人實現願望的能力，只要主人有了心願，烏龜就可以幫它實現，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每實現一個願望，烏龜的身體就會變大….。

乍看是丈二摸不著頭緒的劇情，但園子溫把這樣兩條支線天衣無縫地串了起來，更以核爆的議題巧妙連結，讓這部《愛與和平大作戰》有了更多元的延伸與想像。由西川敏行飾演的神祕老人那段幾乎是最令我驚喜也是整部《愛與和平大作戰》最軸心的宗旨。以聖誕節氛圍出發，滿街的禮物對照著下水道那些被丟棄的玩物，簡直就像玩具總動員的殘酷版。儘管電影並沒有打造出驚人的特效，卻反倒因此更襯托出那樣的「遺棄感」。

我幾乎在片中洋娃娃與壞去的PC還有那奇怪的黑貓對話中不斷掉下眼淚。被丟棄的玩具與寵物想回到主人身邊，它們不知道其實它們會被取代，它們也不知道聖誕禮物或生日禮物其實每年都會有一個，因為他們不知道人類只把它們當物品而非生命，就連寵物也是。片中打造的聖誕氛圍更加深了這樣的孤獨；而片中主線的男主角，他不知道自己能忽然行雲流水的寫出暢銷歌曲都是因為那只烏龜的緣故。電影就在這樣一個渴望回到主人身邊的期待，與渴望站在眾人面前被看見的人生期待下，完成了這所謂的《愛與和平大作戰》。

愛與和平，我們常掛在嘴裡，卻不一定放在心裡；一旦與自己利益產生了衝突，大部分的人類都會選擇了私慾。電影開場的政論節目與片中穿插的新聞訪談極盡諷刺，關於失敗的人才會關心社會議題的說法竟讓我無從反駁，倒也不是如此以偏概全，而是懂得那種沒有地方能感覺到自己存在的時候也的確會用道德與社會關懷來彌補，這麼說來魯蛇的存在也能平衡社會。

但若有一天魯蛇不再是魯蛇了，他成為了一個成功人士，那他還會記得那些信念與理想嗎？還是曾經口口聲聲說的愛與和平不過也只是個浮木跳板，只存在於現實未能給予成就的逃避呢？

看似碰觸環保、夢想、價值、人生等話題，但中心思想卻都是同樣的，那就是「記憶」。《愛與和平大作戰》說的記憶不是那種情愛的記憶，而是自己對自己說過的，期待過的，自己告訴自己不能忘記的那種記憶。更簡單的說法大概就是你記得你想成為怎樣的人嗎？你記得那個東西曾經是你愛不釋手的嗎？你記得你曾經不能沒有誰嗎？類似這樣的人生話題的電影簡直有一籮筐，但園子溫讓我佩服的是他說故事的方式，以及帶出宗旨的手法。用了被大人遺忘的聖誕老公公，讓被遺棄的玩具重獲新生，但這並不等於新的開始，而是重新的反覆。

節慶是重新的反覆，禮物是重新的反覆，夢想是重新的反覆。如果你能當每個物件都有生命，都不該任意取代，那麼你就會知道，其實那些一事無成的主因並非來自時間的壓迫或命運，大多是來於自己的不夠堅持。

「關於夢想與渴望，是否還有著不背離初衷的堅持？」這些被社會定義成失敗者才會在乎的東西，是否在身份轉換飛黃騰達後就煙消雲散？那些信誓旦旦的孤單夢想成了玩具與寵物的珍貴收藏，他們幫主人保留住了承諾，但承諾卻不能保證讓他們永遠待在主人身旁。只因為玩具與寵物並不知道，人類的喜好是會改變的，人類的追逐是永不停止的，人類的心是永遠無法滿足的。

人心，其實才是真正的冰山。

但事實上，我寫的都太多了。《愛與和平大作戰》這電影並沒有再批判或針對什麼，說穿了他只是一個男人在一帆風順中忽然迷失了自己，差點回不了頭；而把他救回來的是他曾用心愛過的東西。在那些什麼都不順利與什麼都沒有的那些時候，他只能去愛的東西；那個他曾相信它一定會聽得懂他的東西。

《愛與和平大作戰》告訴我們，愛，是絕對不會一去不返的。若你真心愛過的話。

因為愛，也是冰山。

【艾莫西寫在後面】

很喜歡《愛與和平大作戰》，很喜歡西田敏行的角色設定。看似童話卻藏著包含環保與獨居的現實議題。更喜歡用聖誕老公公的方法串起整個故事的方式。對我來說，電影不需要太高深莫測，有些時候直白反倒還更容易打動人心。只因為真正的生活大多不怎麼有藝術感，往往就像是那些看過就忘的普通電影，只打動著會一直看著的觀眾。

再次感謝園子溫，他還因為這部電影親自寫了兩首歌，到底是何等鬼才呢？附帶一提，日本映後座談有把電影中出現的可愛大烏龜模型搬到現場，覺得電影畫面一開始取得烏龜角度都好可愛，咿咿呀呀的聲音也好迷人，看完真的整個有愛上烏龜的大眼睛，一想到最後烏龜變得像酷斯拉那麼大但走路慢吞吞不會造成任何人傷亡的安排就覺得好可愛！（大心）

關於片尾曲，則使用了對於日本樂壇有非常象徵性的「不良歌手」忌野清志郎的作品，經友人介紹後我才知道這位歌手對於日本indie搖滾的重要性。忌野清志郎在2009年過世。畢生用音樂推廣自己對人生的信念，並親自投身反核廢核等能源議題。我對他的了解不多，不過網路上這篇文章介紹的很好。如果你也從《愛與和平大作戰》電影片尾曲（下方影音）得到些力量的話，建議你看看這篇關於忌野清志郎的介紹，以及文中的那首歌，非常動聽！

堅持走自己道路的─忌野清志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