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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艾莫西

我喜歡中島哲也。連惡評如潮的《幸福的魔法繪本》我都非常喜歡XD。我想,他作品中有某些一貫的主軸很能說服我吧。中島哲也電影向來慣用女性為主線出發。不稱職的母親與邪惡的小孩在他電影裡常會成為某種同類,雖然中島哲也的電影大多為小說翻拍,但微妙的連結似乎成了這些原著在他眼中的共通點。

中島哲也很擅長營造「美好」本身的詭異感。在他的電影中,幸福的家庭視角往往帶給觀眾某種不適,刷淡的色調與柔焦,主角洋溢的笑容也能變成笑裡藏刀。這些風格化的呈現對我來說像一把利刃,輕易就將現實生活中的假象劃破。看中島哲也的電影很痛快,但看完也會感覺到痛。並且很容易陷入自我嫌惡中。

新作《來了》與過往中島哲也的電影不盡相同。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片中真正出現「鬼」的電影。但真要說與過往作品完全不同也未必,因為過去中島哲也作品裡充斥的鬼魅感本來就很強大。再者《來了》也並非只是鬼,更多篇幅仍圍繞在「人比鬼更可怕」的描述。《來了》改編自澤村伊智的小說《邪臨》,劇情講述家庭事業有成的男主角秀樹(妻夫木聰 飾),莫名遭受不明力量的襲擊,這股莫名的力量不僅要帶走他的小孩,甚至還打算殺了他。害怕的秀樹向研究民俗學的大學好友津田求助,津田介紹給他自由作家野崎(岡田准一 飾),與他有除靈能力的女友比嘉真琴(小松菜奈 飾)。

然而,這股神祕的邪惡力量卻似乎比想像中更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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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麼抓小孩的山妖。那都是以前人生活不易殺小孩後不願承認而隨意編造的謊言。」

《來了》全片籠罩著詭異氛圍,不過實質上更多層面講述「恐懼」從何而來。秀樹兒時有個玩伴,但後來她消失了。秀樹常夢見她,卻忘了她的名字,更選擇抹去與她的記憶。妻子香奈(黑木華 飾)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卻將自己不順遂的人生怪罪給她,認為女兒拖累了自己;長大後的香奈個性低調陰沉,與總是燦笑的秀樹猶如天壤之別。但兩人依然在眾人稱羨中結婚,並生下一名女兒。秀樹與香奈的共同點在於他們都試圖掩埋過去,選擇了逃向未來,以為這樣就可以消除傷痕。然而,不願面對的過去並非遺忘了就等同不存在。對我來說,《來了》中那股未知的恐怖力量象徵著過去的反撲,來自心底清楚從不曾真正消失的幽冥之處。秀樹遺忘了兒時玩伴,香奈想逃離母親。他們倆產下的孩子等於結合了雙方愧疚又被寄託希望的存在。於是孩子被命名為知紗。以秀樹遺忘的兒時玩伴為名。

以為忘了卻深深寫入心底的,改以恐懼自居。

不想記得刻意遺忘的,總有原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必定有鬼。《來了》一語雙關,關於那隨著記憶而來的夢靨,也關於念頭上的惡意。電影巧妙將老屋充斥歲月的陰森感,參雜孩童對長者臨終前那種未知的恐懼呈現的淋漓盡致。而恐懼也來自孩童不懂大人的眼淚與沒來由的憤怒,以為是自己犯錯的詮釋。

孩子不懂的,長在心中如影隨形。寫成了關於成長的章節,用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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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有點慶幸秀樹死了。對他來說,我跟知紗只是他寫部落格的素材。」

秀樹慘死於未知力量。電影隨後揭曉秀樹本身與他部落格文字的呈現父親形象根本不同。他不幫忙家事,也不帶小孩。甚至朋友來家中作客,為了面子他不願讓有身孕不舒服的妻子去休息。秀樹經常在部落格文章中晒妻小晾恩愛,字字句句寫著他多懂親子關係,其實一切都是假象。秀樹習慣在人前營造他是幸福顧家好男人,在辦公室讓同事看見他訂閱育兒雜誌,卻又會私下勾搭女同事。秀樹一直過著的假面人生,逐漸成為他無法逃離的惡夢。

事情的真相是好友津田根本並不喜歡他。同事也在他背後竊竊私語。襲擊秀樹的力量是惡意,來自他無法坦承待人,也無法面對真實自己。於是秀樹死於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假的電話中,一如他過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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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對方來意不善。我們還是要向迎接客人般恭迎他。」

《來了》電影後半場,超強氣勢登場的是真琴的親姐姐琴子(松隆子 飾),琴子是法力強大的除靈師,處理的案件都是國家機密等級。琴子從未曾提過家人與自己的事,她只告訴野崎,妹妹真琴小時候為了模仿姐姐,也在自己的手上割出傷疤,而琴子給真琴看傷疤只是為了讓她放棄成為除靈師的念頭。讓她知道幫助別人就會自己受傷。然而,真琴沒有看懂,她只是想跟姐姐一樣。

「她永遠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得控制能力,盡是拿三腳貓的工夫幫助那些不值得幫助的人們。」有些看似狠毒的話其實裡面充滿情感,一如我們總是用這樣的話對著自己的家人。

為了除去這股巨大的未知力量,琴子招來日本各地分門別派的除靈師,並結合政府展開大型除靈儀式。其實日本是個對未知力量相當敬畏的國度,相傳日本重要的神社所在位置都是經過高師指點。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東京平將門的七星陣傳說,相傳平將門是日本三大怨靈之一,為了平息平將門的怨氣於是打造了七座神社。另有此一說,晴空塔出現後破壞了原本的七星陣,將會為日本招來不幸。當然這些其實都只是鄉野傳說。但電影裡,從沖繩來的除魔大媽團,在計程車上看了晴空塔後隨即翻車身亡,或許也暗示了晴空塔的傳言,頗令人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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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電影《來了》安排的除靈儀式從準備作業到正式開始的畫面真是太好看!電影會給這場除靈儀式的篇幅那麼多,或許也是為了提醒現代人必須要敬畏更多未知並且尊重傳統。其實電影開場便是秀樹帶未婚妻前往參加家族的團拜儀式,但過程卻淪於表面。這何嘗不是我們多數人面對傳統的態度?我們參與,但我們置身事外。不只是傳統,我們面對所有事情似乎也是如此,如秀樹寫部落格卻不真正參與家庭;如妻子香奈選擇了剪壞御守也不願對秀樹說真話。如琴子直接點出了野崎跟她都是拒絕「參與」的人。

然而,這場盛大的除靈儀式象徵著一個都不能少,每個人都得面對。就算明知不是對手仍不該逃離,因為這是因果也是現世報,也是跨向明天的唯一方式。沒有人是冤枉的,因為冤枉只是因為有所隱藏,因為無意義間造成的傷害,因為總有人假裝不曾發生的那般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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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很笨。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只能告訴你怎麼作。」

龐雜的故事線中,我最喜歡真琴這個角色,相較其他人,她的「真」成份是最高的。這也是為何,當真琴與知紗獨處時,知紗就不需要再去找那個「不存在的朋友」。說穿了,人都是脆弱的情感動物,從小就需要陪伴,需要被關心,如果從家人身上找不到,我們就會到外面尋找。直到長大成人,我們仍持續這樣的行為,

《來了》看似以恐怖片包裝,但實質探討的是人。人的恐懼與行為息息相關,事實上人就是妖,妖就是人。真琴告訴秀樹說她不知道為什麼,甚至還支開眾人私下告訴秀樹「對你的妻小好一點」。真琴其實都懂,她不懂的事為什麼有人連基本的事都做不好,所以她會說自己很笨,因為她想不通,因為她不會這麼作。

事出必有因。我們也不該向別人尋求答案。因為不會有人比我們自己還清楚。有時候事情的原因很簡單,但藏在心中就會長成心魔,與你我的人生共生,或將你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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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哲也的《來了》既警世又諷刺,不過我覺得電影架構上有些失衡,想講的支線太多,導致每條線強度都不夠。其中最讓我失望的就是那場盛大的除魔儀式,不知為何用了演唱會的懸吊鏡頭拍攝,削弱了隆重感實在可惜。如果可以特寫各參與的單位,展現科學與各路宗教的齊力(片中有出現用儀器偵測靈體)我想會更磅礡。

說不上我算喜歡還是不喜歡《來了》,但它著實讓我想起了那些埋在記憶中關於家族的最初記憶。關於離死亡很近的距離,關於孩子間流傳的恐怖故事。恐懼有時像一扇照映天真的窗,提醒我們記得那個還會懂得害怕的自己,永遠不該如此的自以為是。

話說看完《來了》後,我又看了中島哲也2001年參與【世界奇妙物語秋季篇】的其中一話《媽媽新發售》,發現與《來了》有微妙的呼應。忽然想起片中一直在尋找的小女孩之名。或許,每個曾經存在的人事物,所欲追求的就是人們用正確的名字呼喚他/她/牠/它。因為正確的名字才會成為每個人事物曾經真實存在過的證明。同時也代表著,有人愛過與記得我們的證據。

名字,就是拿來給他人呼喚的,於是我們會知道自己是誰。


▲2001年【世界奇妙物語秋季篇】的《媽媽新發售》,是中島哲也的編導作品。演出陣容其中除了友坂理惠與YOU外,連宮藤官九郎也尬了一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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