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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艾莫西

今年TIDF,我選了部英文片名為Selfie的《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顧名思義就是讓兩個16歲的年輕人透過自拍來記錄自己的生活。為什麼導演會將手機交給這兩名年輕人?起因是當地有名16歲少年被警察誤認通緝犯被射殺致死,但警察卻已不小心槍枝著地誤發子彈的意外企圖脫罪,而那是一個毒品槍枝泛濫的窮苦社區,更被刻板掛上反正那裡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死了一個也沒差而被草率了結。

導演想找出這名少年被射殺的真相。他希望透過與這名少年最親近的朋友來向大眾呈現某種近似的真實(有鏡頭就沒有絕對真實除了偷拍以外),同時借此讓觀眾明白如果這名少年還活著的話,那他的生活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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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問題來了,當鏡頭對準被攝者,就有可能形成表演,與生活產生某種落差。更何況這部作品是在導演直接表明他想拍攝「他們的生活」而出發的作品,被攝者的身分極有可能透過鏡頭產生刻意的「利我」,因而違背紀錄片宗旨。不過導演選擇了最符合現代年輕人熟悉的方式,那就是自拍。鏡頭介入被攝者出現真實與演出的矛盾,而自拍正好是讓攝影者與被攝者是同一人,那這個問題或許就能解套。

於是我們看到的《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正是兩名16歲的男孩他們透過手機自拍所拍下的畫面。兩個主角一胖一瘦,瘦的是亞歷山卓,胖的是彼特,彼特一直都很憂鬱,後來我們才知道他的表兄弟不久前在街頭身亡的事實,而亞歷山卓在咖啡廳打工,他很努力讓自己遠離槍枝毒品。兩個男孩的青春與友誼在這些自拍的片段中表露無遺,而同時間我們也在這些自拍背景裡拼湊出這個社區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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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並沒有任何具體的故事線,原以為要找出的真相其實也沒有任何(我們以為的那種)進展。最靠近真相的20歲撞球場少年,對著鏡頭說那晚警察開槍的具體描述;前來試鏡的12歲少年大聲嚷嚷著要向警察復仇的誑語。兩名自拍的16歲少年卡在不大不小的尷尬年齡,話題離不開如何才能吸引女孩注意,如何能讓自己看起來帥一點等等。觀影最初那來自陌生國度及語言的差異,逐漸在這些少年平凡的煩惱中產生了共鳴。他們的煩惱與夢想其實與你我無異。而隨著拍攝時間的累積推進,兩名少年也從一開始的胡亂瞎拍漸漸變成有主導性的清晰敘事,同時兩人也願意拍攝更加貼近自己情緒的片段。這些畫面的發展或許也非常近似他們對未來的尋覓。

對片中幾個畫面特別難忘。其一是彼特在某晚拍下社區中一名父親送給女兒的生日禮。是在大庭廣眾下找來歌手獻唱情歌,父女倆在歌聲中擁舞。雖然社區很破舊,但這段畫面真的好美,義大利人的浪漫真的是不分貧富。其二是兩位主角一起偷跑進廢棄學校體育館喝酒慶生的段落,亞歷山卓寫給彼特的信很好笑,兩人最後騎著摩托車帶著煙火在深夜亂闖大街片段像極了《維多利亞》,原來真實世界也會有這樣的電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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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片結束在彼特最終離開了亞歷山卓跑去度假兩週的畫面。兩人因為對這部作品的方向有些意見相左,彼特說想自己好好想想該如何讓這部電影收尾而短暫離開(但其實最終的決定權其實是導演XD)。一直以來感覺都像是亞歷山卓在陪伴彼特,等到我們看見獨自一人的亞歷山卓百無聊賴自拍才想起他開頭說的那句話,「我沒有任何朋友,在這裡,我只有彼特。」只有十幾歲的年紀我們才能有那種患難與共的至交,在那樣的年紀交友都有著奇妙的獨佔性。或許是因為我們還學不會獨處,也或許是因為當時我們還不害怕去依賴別人。

《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的片尾有一種預言式的惆悵,彷彿我能預見彼特與亞歷山卓日後會漸行漸遠,畢竟兩人在全片自拍的某些價值觀與交友圈其實都能看見些許差異。而這樣的惆悵同時也來自電影收尾與觀眾的距離,我們闖進了彼特與亞歷山卓的世界,而電影結束後我們與他們再也不會有任何關連。但我卻因為這90分鐘看見了遙遠國度義大利某個社區的日常與非日常,看見了他們眼前的難關,或許與我眼前的難題不盡相同,但快樂或抒發的來源卻都一樣,那就是陪伴,友情與愛。

而在某些吉光片羽的時刻,平凡的生活切片其實也能成就一幕令人難忘的電影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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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看完《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後,一直在想透過手機自拍這樣的形式應該會成為趨勢。雖然不太合乎傳統紀錄片的手法,過去強調不讓被攝者感覺到鏡頭存在也有所違背。但總覺得對於時下的年輕人來說,自拍的話語權與表現欲,早已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了。這何嘗不能算真實呢?

除此之外,這部作品也讓我對於紀錄片存在的價值與被攝者有何關係的矛盾中看見了一道曙光。映後導演在訪談影片中提到,很多案件的後續報導總是找來各種專家來評論,但明明與受害者最接近的是這些親友,卻沒有人願意透過他們將受害者的樣貌還原。這次《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的導演專程找來受害少年的同齡朋友,試圖透過他們的生活還原意外身亡少年的樣貌。而也因為這部作品,讓彼特與亞力山卓從茫然未知的生活中得到某種動力,他們拿著手機自拍的同時其實就是對著世界發聲,證明他們的存在;而這部作品也讓他們有了某種榮譽感,並且更加願意去表達自己以及向他人陳述自己的立場。各種層面看來這部作品的「強行介入」都對被攝者產生了生命上實質的改變。

撇開紀錄片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討論,我其實更願意看到的是作品對被攝者產生了哪些變化,而這些變化是能讓他們往更好的方向前進。對我而言《拿坡里少年自拍日記》就是一部這樣的作品。或許沒有很高的技術或藝術成就,但這部作品的存在,確實讓這兩名少年與該地區的問題成為有共鳴的畫面,而非冷冰冰的報導文字。

而我看見的畫面仍在我心中無限放大。



【艾莫西寫在電影後面】
關於兩位少年與這起誤殺案的後續。導演說,在咖啡店打工的亞歷山卓獲得了升遷成為咖啡師,不過導演說其實是甜點師,但亞歷山卓比較喜歡說自己是咖啡師。而始終找不到工作的彼特也在作品完成後如願成為髮型設計師,據說現在還有點炙手可熱。至於誤殺少年的警察後來被起訴判決十年徒刑,卻又在幾個月後改判兩年。少年的父親聽到改判後整整五天不吃不喝結果心臟暴斃身亡。這終究不是一部劇情片而是真實世界。

另外也在網路看到了兩名少年出席導演一起參加映後的照片,很為彼特與亞歷山卓感到開心。看來這部作品也讓他們的生命歷程有了實質的變化與不同的體驗,看來我擔心他們情感會漸行漸遠這件事應該是沒有發生才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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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間是導演奧古斯丁,左邊是彼特,右邊則是亞歷山卓,兩位少年看起來氣色很好。


▲ 網路上有彼特與亞歷山卓參加首映活動的受訪影片,雖然聽不懂義大利語,但感覺兩人的自信與談吐都很有自信了(有種當媽在為他們倆開心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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