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記憶３.０７

什麼樣的情感會比海還深？比海還深的深究竟是怎樣的深？

得知是枝裕和這部電影的片名時，我想這個片名好一陣子。並非無法理解這四個字的涵義，只是好奇像這樣抽象的描述究竟要怎樣才能用影像呈現。總是擅長描述家庭的是枝裕和果然沒讓人失望，儘管已然像公式般的陳述他影像裡頭的家人關係，但仍能帶給我一種只能意會而無法言傳的微妙感受。

看是枝裕和的電影如果能有共鳴，我想必然有現實生活也與電影相吻合的背景催化而生。是枝裕和的電影偏好透過破碎來切入家庭，在他電影裡頭的家庭關係絕對不是理想美好的那種狀態，甚至有時還帶點無賴成份。有趣的是電影裡無賴的往往都是男性角色，或說無賴，或說天真都是差不多意思；《比海還深》片中阿部寬飾演的良多，與《橫山家之味》有些異曲同工，甚至完全就是從《奇蹟》裡複製原型的地下樂團老爸小田切讓而來。有個不輕易放手的夢想，只是夢想這種東西也有一定的時效性，如果未能在時間內實現，過期後恐怕就成了逃避的理由。

《比海還深》塑造了一個這樣看似不成才的兒子，與他同樣生平無大志的母親，兩人在天氣過熱的午後吃著過硬的可爾必思冰棒，隨興地把頭放進冰箱裡圖個涼快，互相討錢拌嘴不愉快。像這樣細瑣無謂的小事，卻充滿無比的說服力。

「啊！他們真的是一家人啊。」

我覺得關係這種事是沒有辦法具體陳述，關係是「看」出來的。許多電影總讓人看不出想形容的關係，在這部分是枝裕和一直都是箇中翹楚，特別是家庭關係，他總懂得透過日常生活的細瑣，或家中的陳列擺設等來補強語言。一如我們都記得《海街日記》中那刻滿姊妹們身高的木柱，一如《橫山家之味》那始終不變的家庭料理。《比海還深》冰箱裡的可爾必思冰棒，家附近的八爪章魚溜滑梯。不切實際的老爸／兒子就像是每個家庭的必需品，你恨他不長進的同時，卻又貪圖他的天真浪漫。天真浪漫的個性如此樂觀，彷彿相信著老婆就算離婚也不會真正離開，就算自己小說無法出版也不過只是大器晚成，我喜歡阿部寬在《比海還深》中看似無賴的詮釋裡有時又會讓人撇見一絲無奈的眼神。於是我們才恍然大悟那樣的天真浪漫其實也是一種堅持，因為除了只能相信自己是大器晚成外，否則前方還剩下什麼呢？

前方還能剩下什麼呢？

「幸福是沒有犧牲，就得不到的東西！」電影裡有句這樣的台詞，但電影通篇演出卻說明了另一件事，只是你犧牲了也不保證可以幸福。

失敗在是枝裕和的電影中從來就不會成為關鍵，更應該說失敗在是枝裕和的電影裡就像是陽光空氣般的存在。影下的人物沒有誰有高傲成就，有的話大概也只像是前妻的新對象那樣看起來有點格格不入。我覺得看是枝裕和的電影總有一種輕鬆感，好像終於可以稍稍放下那些現實世界定義的成功與理想，讓人們享受著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城市角落，無人知曉地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是家人彼此最深也最直白的牽掛。

比海還深的，其實看不出來。深不見底的，既是安全也是危險。海能載舟亦能覆舟，其實家庭也是如此。

家人是最容易因為一句不經意的話就傷害到彼此的關係，可家人也是無論怎樣傷害都還是有著某種依戀的關係。離家太遠時想念，離家太近時卻又想逃離。海有多深，愛有多大，就算這輩子身為家人大概也永遠無法得到正確解答。只是你知道的，海永遠都在那裡，無論深淺，無須探究，海其實一直都在。

海其實一直都在。家人也是。

就像是一場暴風過後，一切彷彿又得回到不留情面的現實。只是你知道有人始終注視著你不帶著任何理由，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注視著你，無論我們回不回頭。這樣的目光，如此令人安心，安心到讓你我明白，就算不盡理想，就算人生道路回不了頭，但我們依然能夠回家。只要你願意鼓起勇氣，你就能回家。

因為海，一直都在。
但願海，一直都在。

【艾莫西寫在後面】

這次《比海還深》中心主旨的這句話「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想成為的大人」，看到好多人分享，我自己卻沒有太大反應。並非我不認同，而是我其實在30歲那年就接受了這個想法。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如果不接受的話大概日子會更難熬。畢竟「成為想成為的大人」，除了自己努力外，其實還需要些好運或背景。有時總覺得自己努力也不輸人，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實現理想。日子久了才明白，這一切都不只是努力就可以的。

一旦接受了自己無法成為當初想成為的大人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我覺得這或許才是重新真正認識自己的開始。我們都是在背負別人或羨慕他者的眼光中長大，可是活得夠久我們才會懂得，最適合自己的模樣應該是什麼樣子。或許就像是枝裕和電影裡頭的那些人物般，不怎麼有出息，但仍是每天活著，持續前進。就算背負著一身遺憾與失落也依然走著。

無法成為想成為的大人，那就請你成為你自己吧。

送上溫暖的電影片尾曲，來自永積崇的這首〈深呼吸〉，如果不小心不理想了無奈了不知所措了，還請你千萬記得，深呼吸，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