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記憶３.０７

年輕時，總是很容易開心；好似這世界有趣且新奇的事物總是很多，因為要偽裝堅強所以不易哭泣。而隨著年紀增長，感傷總是忽然而至，彷彿這世界有太多觸及記憶傷口的開關符號，隨時啟動淚腺。我看電影很容易哭，有時只是借題發揮；然而，開心卻是越來越不容易的事。對我來說，能開懷大笑的機會越來越少，或許正是清楚這個身處之地沒有那麼多乾脆，於是連苦中作樂都必須省略。如此，卻有一部電影完全走進了我目前的窘境，並在其中演繹那些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過程，讓我隨之大笑哭泣，這部作品是【尋找艾瑞克】。

肯洛區的新片【尋找艾瑞克】，是一部喜劇；但與其說是喜劇，還不如說是一部「苦中作樂」的戲。片中男主角艾瑞克，一名步入中年的男子，他擁有兩個成天看電視並且與他疏遠的繼子，與一份日復一日的枯燥工作，住家門外有一個沒人搬走的巨型廢棄物與他終日回家相望。艾瑞克的生活沒有什麼值得熱情的地方。他唯一可以傾吐的對象，是掛在房間裡那巨幅海報，裡面人物是80年代晚期的曼聯足球巨星，與他同名的艾瑞克。艾瑞克有一個秘密，那個關於他曾深愛過女人的秘密，他們擁有一個愛的結晶，但結果後並沒有開花。這是屬於艾瑞克最私密的記憶，也就此關閉了艾瑞克生活中所有的熱情。直到某日，海報上的艾瑞克忽然出現在艾瑞克的房裡，心中的英雄從深埋的記憶中步出，同時也將艾瑞克埋藏的秘密一樁樁揭開…。

電影剛開始沒多久，我幾乎都在哭。不知怎麼，望著艾瑞克那樣無能為力的人生總非常熟悉，一個人走到了中年還能有什麼值得驕傲或熱情的事，家庭與孩子或是事業艾瑞克都有，但都不是幸福的那種。一如電影中郵局的同事所說，艾瑞克還曾經是個熱衷舞蹈的春風少年。然而無奈的總是春風依舊，但少年卻不再了。如果艾瑞克就此了結自己的人生，或許誰都不會驚訝。片中艾瑞克確實想過如此；但這時，心目中的英雄卻出現了。電影巧妙安排中年主角艾瑞克在最低潮時給了他一個可以勾起熱情的符號。足球大帝艾瑞克是一個象徵，真正的重點是在足球這項運動上。足球可以說是歐洲最熱衷的一項運動，而這項運動也是一個可以打破所有隔離界線的方式。只是隨著年紀增長，那種熱情會改變。艾瑞克從來沒有改變他對足球的喜愛，但在他狗屁倒灶的生活中卻再也無法騰出時間給足球，更或者說是已無法提起勁付出熱情。但足球還是在那裡，從不曾離開。

對我而言，【尋找艾瑞克】最厲害的，是其延伸出來的關聯與精神。

電影利用女兒有求於父親的事件，帶出艾瑞克必須去面對當年他逃避的前妻。起初所有人都不知道艾瑞克爲什麼會離開。這在電影中是個非常重要的點，因為這個選擇讓艾瑞克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一個長輩不認同的動作讓當年的艾瑞克心生恐懼，進而逃離了自己原本「可能大好」的人生。但，人生就是一連串的抉擇而成的結果，任期誰也怪罪不了誰。當我看著兩個各自平行了大半輩子的戀人重逢，相約老地方風輕雲淡地述說那些日子是怎麼走過來的時候，我的淚水就那麼忽然滿盈眼眶。

殘酷的不總是那些依舊熟悉的場景，傷人的確是眼前這些不應該如此的結果。

所幸，【尋找艾瑞克】並不是一部自怨自哀的電影；這世界他媽的悲傷已經夠多，還好我們還能擁有一些難能可貴的簡單，例如隨call隨到隨時都可以陪你喝一杯的朋友。

很喜歡【尋找艾瑞克】電影中足球大帝提到的一句話：「永遠相信自己的隊友。」其實這是一句那麼八股到不行的話；但透過足球大帝艾瑞克說出就格外具有說服力。穿梭電影大量的足球紀實畫面讓觀影者知道這句話有多少份量。運動場永遠是個必須互相信賴合作的園地，隊友與支持群眾皆團結一心，一起爲同一個進球而歡呼，爲同一個失誤而感傷。片中艾瑞克望著在停車場踢著足球的小孩，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這世界上哪裡還有一個你能與所有人一起大哭大笑，以及大聲唱歌的地方？答案是足球場。」這話喚起的不只是對於能輕易釋放熱血的過往，還有那些曾經也可以單純的熱情，就像停車場上玩球的孩子一般。

當然，【尋找艾瑞克】最後還用了一個非常絕妙的安排，貫徹了「永遠相信自己的隊友」這句話。這個安排讓全場拍案叫絕，掌聲笑聲皆不斷，幾乎完全忘記了這原本只是個「苦中作樂」的故事。但或許正因如此，我從哭轉為歡笑中也終於明白，或許永遠都不至於已到盡頭；人生真正的盡頭是你停滯不前，只要你願意動起來，盡頭就會出現在另一方。

而，動起來的人生也並不爲了結果，而是爲了知其不可為還為之的過程罷了。
儘管只是如此，但【尋找艾瑞克】讓我明白，其實這業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