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記憶３.０７

「家人就像群島，雖然屬於同一體系，但其實各自都是獨立的島嶼。」…《繼承人生》

我很少提到家人，身邊也很少人知道其實在今年過年前我有將近一年都沒與家人有任何往來。我家是那種傳統到不行的家庭，也就是有些話我們幾乎從來不談。大部分的時間都聊電視、聊政治，但就是不聊自己的事。而隨時間伴著距離的拉大，加上無法違抗的家務，在去年我跟家人發生了些摩擦，以至於當我面臨到過年這樣不回家似乎就是不孝子的節日時慌恐到不知所措。最後心想還是回家吧，反正牙一咬就沒事了。當我搭著車望著已逐漸陌生的歸家路，最終停靠在自家門口，推開了門看著我媽在廚房切菜，我勇敢的說出一句，「我回來了」，我媽別過了頭說，「回來了啊。」臉上佐以一個小小的微笑，瞬時間我那近一年的沉重感忽然輕盈了起來。那晚的團圓飯，一家三口輕鬆的說說笑笑，雖然彼此間似乎更有默契的不問起某些事，卻反倒像是真正的團圓了。星期二看著《繼承人生》，我一直想起除夕那天的心情。

看完《繼承人生》時，我幾乎是淚流滿面的走出試片室。我知道會有這樣情緒的人並不多，但對我來說《繼承人生》確實有著某種強大的歸屬感。



《繼承人生》不是一部所有人都可以「完全」理解的電影。但這意思並不是說這電影很難懂，而是他描述的家庭關係，並不是【愛的進行式】那種家庭關係；而是用支離破碎的疏離出發，指向那些永遠無法說出骨子裡秘密的家庭關係中。

一家四口，與妻子關係有名無實，女兒在外地私校念書卻嗑藥鬼混，小女兒對初發的性徵強烈好奇。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工作，他沒有投入家庭，卻深陷家族關係之中。關於那塊先人留下的土地，一代一代傳承到他的手中信託管理。正當土地究竟是該售出還是繼續保有的單選課題忙得焦頭爛耳之際，妻子卻發生了重大意外…。



其實，《繼承人生》可以發展成一個灑狗血的電影，但它並沒有；更為有趣的是，這故事的背景設定在夏威夷群島，通篇電影的音樂與色調都帶著濃厚的度假氣息，對照著整部電影抽絲剝繭的發展，這段人生公路電影的清淡卻更強化了某些「真實家庭關係」的成立。家人之於某些人來說總是最陌生的，但互動上卻能有默契的保有一種唯妙的距離。也就是說外人一眼就看得出你們是一家人，但那是外人看來；家人自己心裡都明白，有時候對自己旁邊的人幾乎一無所知。這樣的關係是不是很像我們去遊樂園或度假勝地時的感覺？大家的穿著都會讓你知道這些人是來玩的，但是否真是如此？他們又是為何來玩？鐵定就不是我們能知道的。《繼承人生》電影中安排的男孩角色無疑是點出了這樁奧妙。

是乎《繼承人生》從一種刻板的眼界出發，然後再從刻版中讓你看見真實的東西。即使真實的如此殘酷無情也毫不迴避。



除了橫向的家庭關係外，當然還有上下的家族關係。《繼承人生》中關於女婿與丈人的互動讓我印象深刻。老丈人責備著女婿，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女兒是如此之好；最後女婿並沒有因嚥不下這口氣而讓難堪的事實公諸於世。嚴厲的老丈人責備完女婿後，望著一動也不動的女兒滿是不捨，最後留下一吻在愛女的額頭上。

有時候有些恨是來自於無法寄託的愛；有時候有些離經叛道是來自無法期待的未來；有時候有些愛是來自於無法完好的圓滿。而這其中最難能可貴的卻是，我們起碼知道了這些。



一個完美家庭的想像破滅之後，彼此終於知道他們只有彼此。他們依然不互相熟識，也不刻意窺探彼此。在有默契的距離下看著同一台電視，分享著一條毯子與共吃一碗冰淇淋。電視上正播著關於國王企鵝的介紹，「國王企鵝雖歸在鳥類，但翅膀早已退化無法飛行，但他們依然習慣在冬天群聚著揮動翅膀…」

重點不是你歸在哪一類，而是你知道有人跟你一樣就好。真正被繼承著永遠不會是外在的財產，而是寫進你血液中那原天的性格，無法違抗的習性。一如我們往往恨著又愛著的人們，那些永遠不得不如此的關係。反覆說著每個人其實都是別人的開始，也都將會是別人的曾經。



「再見了我的愛，我的朋友，我的喜樂與我的苦痛。」而《繼承人生》讓我們知道，那個別人，正是家人。

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長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中；若你如我看完《繼承人生》淚流不止，或許我可以讓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孩子並不孤單，且如此渴望成為群島。

就算一切終有時。


Goodbye, Elizabeth. Goodbye, my love. My friend. My pain. My joy.....《The Descenda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