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涉人生】一起閉著眼睛躲進海底：《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書寫記憶３.０７

【影涉人生】約好住在漏水的公寓一起接雨和拖地：《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_艾莫西

文/艾莫西

黃小楨在1997年發表了一首歌叫〈私奔〉，收錄在當時獨立發行的卡帶專輯《No Budget》中。這是一首聽下來濕度有100%的音樂作品，有一陣子我很喜歡在深夜的長途車程上反覆聽這首歌，對我而言這是首能表述內心渴望與某個人合而為一的歌曲。多年後我在戲院看了《水底情深》後，給了我極為相似的感受。

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執導的《水底情深》是潮濕的。我們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多半也是潮濕的。潮濕可以有很多層意義，例如眼淚，喜極而泣或哀傷；例如體液，因為愛才會在體內產生的液體，或許正因如此，我們才會用渴這類的字來形容關於愛的慾望。《水底情深》顧名思義是一部跟水有關的電影，於是這裡的水指向的正是整部電影的主旨，也就是愛。

《水底情深》是一部關於愛的電影，只是這裡的愛有很多面向的含意，包含了生理與心理，而更多部分則是關於期盼與命定。期盼與命定的愛，總是最天真也最不堪一擊，不過導演吉勒摩戴托羅是如此善良且浪漫，在整部電影中他從沒躲避任何一絲現實的殘酷與刻板傷害，卻仍在如此殘破的真實中，給予這樣的世界一場如夢似幻的美麗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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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啞女與一個人魚怪物的愛戀，聽起來是如此荒唐怪誕，但事實上，愛情的初衷都是從眼睛開始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在兩個相愛的人眼裡的彼此是什麼樣子，也不會明白他們彼此眼中看見的自己又是何種模樣。這也正好應證了《水底情深》這部電影的角度，我們看可能覺得是畸戀，不過，對他們來說真是如此嗎？電影安排女主角伊萊莎在最初的電影畫面就在水中自慰，而且幾乎是慣例式的，開宗明義就讓我們知道她生理的慾望或必須，一切都是「正常」。

她聽得見卻不能說話，因為兒時喉嚨的傷讓她失去了聲帶。她一人住在電影院樓上，隔壁住著一名熱愛畫畫的中年男同志嘉爾，嘉爾暗戀著小鎮上甜點店的一位男服務生，每天都帶著伊萊莎前去吃根本超難吃的甜點，只為了能與偷偷暗戀的男服務生更接近。電影設定在冷戰時期，社會風氣保守，白人優越仍是常態，小眾幾乎沒有任何機會翻身。電影安排的角色皆已小眾為主，啞吧、同志、黑人、女性，更不遑還有一個非人物種，更加深了這部電影的立場。然而，我並不覺得導演在這樣的安排上有試圖打壓大眾或刻板的意圖，反倒直視地讓我們看見這些大眾其實也有著自己的夢幻與困境。吉勒摩戴托羅顯然是個很善良的人，因為在他的鏡頭下，每個人都有苦衷，於是就算是自私，我們或許也能稍微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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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片中麥克夏儂飾演的保全主管就是標準的大男人權威，他以權力為追求目標，享受著別人必須服從於他的征服感。他奉命來到科學研究機構負責拷問神祕生物，他用電流棍棒毆打怪物，而怪物害怕的其實不是他，而是他手上那把有傷害威力的電流棍棒。而在機構負責打掃工作手無寸鐵的女主角卻一點也不害怕怪物，反倒試著餵食「他」。在他人不解的行為之下，卻只有女主角自己明白，她不怕他的原因是，他眼裡有著跟她一樣寂寞的眼神。

不屬於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在小眾的世界中，其實還有更小眾的分野，甚至到連個眾字都沒有。女主角伊萊莎看似有鄰居嘉爾與好友瑟達的陪伴，但事實上嘉爾有自己想追求的伴侶，而瑟達也有自己的家庭。相較之下無親無故的伊萊莎何嘗不像是人魚怪物一般，陌生地處在這世界上，懷疑自己之所以誕生在這世界上的意義究竟何在。直到她遇上了人魚怪物，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他們都無法發出聲音，卻因此用他們才能理解的關注度聽見了彼此。

其實在這世界上真正重要的話永遠都不是被說出來的，而是被感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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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覺得電影用水來貫穿全場極為精準，在地球上海洋比陸地的發展時間更長，於是海底下的進化或許比陸地有更多不思議可能，這些都可用科學佐證。而海裡的聲音是靠聲波傳導，聲音在水中的傳導比空氣還要快，或許我們可以說，在水中傳遞的愛是更加快速且更容易被感受到。

這些科學背景或許是我的腦補，不過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水底情深》是多麼浪漫。不被看好的戀情，不被認可的戀情，甚至被認定是不可為的戀情，這些都沒有打擊到女主角對人魚從相知相惜到相愛的抉擇。她期待見到他，教他學手語，教他聽音樂等，只有女主角用人的方式對待他，進而在兩人產生的情愫後原本是害怕的女主角，最後仍決定與人魚合而為一。

我很喜歡這個劇情安排，對我而言，我覺得這是一個沒有用人類高高在上角度去看待的發展，人也是生物，作愛是某種生理與心理需求的行為。至於怪物是什麼我們雖然不知道，但這個未知或許也意味著你可以認為「它」是任何事物，它是無窮的，它是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覺得它是他就是了。而說穿了這個世界需要的公平其實不就只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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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able to perceive the shape of You,
I find You all around me.
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
It humbles my heart,
For You are everywhere.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其實愛也是同等道理，我們因愛的來臨而潮濕，也註定因愛的失去而潮濕。愛讓我們成為任何型態，愛可以讓我們忘了自己。即使愛是這世界上最傷人的一件事，可是我們還是不得不愛，因為在這世界上也唯有愛，才能賦予我們明白那些不得而知的哀傷存在的原因為何？為何我們寂寞？以及為何有人離我們而去。

吉勒摩戴托羅的《水底情深》絕對是一帖浪漫且療癒的愛情靈藥，不僅撫慰了每顆在愛裡受過傷的心，也創造了讓寂寞的人相信這世上仍有可期待的童話。就算不是身旁的這些人，就算覺得自己是異類都沒有關係。《水底情深》讓我們知道，這世上總會出現一個能看懂你眼中祕密的人，總會有個能讓你我試著去愛的對象。更讓我們深信著電影是何等美好，而我們終會遇上那個註定與你一起在戲院依偎的對象，總有個他或她或它是為了遇見你而存在。

在潮濕的某一天終將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