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記憶３.０７

文／艾莫西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最難放下的，就是那些無意傷害卻又造成的傷害。」對我而言，電影《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紀錄描述的，正是這樣的過程。
 

相較起影集或電影，我在Netflix上最常看的類型是紀錄片。不知為何，總覺得記錄形式的作品，發展總會比劇情更曲折或不思議，或許因為紀錄片會花很長的篇幅描述當事人的心境，而這是劇情作品較難用創作所能呈現的真實。

劇情片大多把重點放在結局，而紀錄片的核心其實是過程，畢竟大多的紀錄片其實無法寫下結局，只有紀錄者自己選擇停下。或許正因如此，那些過程才會顯得動人吧。



前幾天看了一部紀錄電影叫《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這也是Netflix除了社會案件之外，另外發展出挖掘體壇不為人知的祕辛系列。其中這部《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雖然沒有其他體育案件來的涉及層面廣，僅不過只是一個被視為美式足球的大學明星球員，因為在網路結識了一名女子，兩人開始交往後發展出的一段「未曾蒙面的網戀」，女子卻因車禍意外身亡，大學明星球員的男友化悲憤為力量成為媒體佳話，卻意外被小報揭露其實根本沒有這名女子，這樁報導讓這名球員從備受呵護成了詐騙男子，不甘心的他親上媒體放出女友過去傳給他的語音訊息，卻又被媒體追出他的女友其實是「他」。

這名明星球員一下子又從詐騙男子變成了不肯承認的同性戀。原本看好加入的職業聯盟也因為這些新聞讓他在首輪選秀會意外落馬。錄取了次要的職業球團後又因無法控制身體的掌握導致再也無法回到大學時期的成績。就此也失去了鎂光燈與目光。

事件發生在2012年。紀錄片拍攝的時候，這名男主角曼泰提歐，距離當年事件其實已經過了八九年，電影用他的自述方式記錄，中間穿插了一些當年他入大學後在場上的風光畫面與媒體新聞，而同時間，電影也採訪到了當年的這名「女友」，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年的他，他變成了她，現在的她留著長髮身形微胖，是一名跨性別者。

很喜歡《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這部電影給我的感覺很像是一部真實的成長紀錄片，同時間也關於和解與放下。電影分成上下兩部，雖然第一部敘事仍有著懸疑與刻意鋪陳，但第二部在一切答案揭露後，兩名主角回望這段「沒有人是惡意」的往事卻就此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後，男主角曼泰的態度著實令我動容，電影沒有狗血式的安排兩人碰面，也沒有刻意把一個人的訪談放給另一個人看去捕捉他們的反應。

八九年過去。一切也只能事過境遷。他們既是兩個陌生人，同時又是某種命運共同體。
2012年，曼泰提歐21歲，羅諾亞19歲。

2012年還不流行網路詐騙（Catfish）這個名詞，Catfish被字典引申為網路詐騙之義來自2010年的一部非常經典的網路詐騙紀錄電影的英文片名《非識不可》（Catfish），這部紀錄電影可說是改變了我肯定臉書能賜予第二人生的正面影響，雖然同樣是詐騙，可是這兩部作品嚴格來說並非是一種有心詐騙，必較偏向因為外觀或本身生活環境無法讓他們接觸到某些領域，唯有透過臉書把自己化身成另一個人，來滿足或破除自身因現實層面的困境。一如《非識不可》片中那名在臉書有著姣好面容的女子，自身有著高度的藝術天分打動了都會少男，直到男子堅持拜訪才揭曉，她的真實身分竟是住在鄉間的一名中年婦女，養著兩個智能不足的孩子。除了外型與透過網路盜圖打造的社交圈外，她的藝術天分與鑑賞力其實都是真的。


▲左邊是羅諾亞的分身照萊娜。右邊是當年的羅諾亞

無獨有偶，《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中的羅諾亞也是如此。

羅諾亞是一名外表清秀可愛的普通少年，興趣其實是音樂，他一點也不喜歡踢足球但傳統家庭仍有對男孩子的想像於是他不得不踢。羅諾亞隱隱知道自己內心有想成為女孩子的念頭，於是他盜用了他國中時期校內一名女同學照片在臉書註冊了一個帳號叫萊娜，就此展開了他的分身人生。

「起初也只是覺得好像可以把某些念頭放在網路上有個出口。但慢慢地我發現萊娜變成了我生活中的重心。比起羅諾亞，我更想當萊娜。」

網路上的萊娜交友無往不利，許多男生都主動示好。萊娜透過網路也開啟了幾段戀情。不過都結束在對方迫切希望見面而終止。「只要對方一直要求見面我就會知道差不多該分手了，這樣的關係分手也很簡單，把他解除朋友關係就可以了。」

始終在網路戀情佔上風的萊娜，直到遇見了曼泰提歐後才真正懂得了愛情關係。其實分手沒有他(她)以為地那麼容易。

「我一點也不喜歡足球。卻因為曼泰的出現我才愛上足球。」

曼泰與萊娜快速的發展成了戀人關係，多少也與來自夏威夷的曼泰離家到了偏冷的區域讀大學的寂寞感有關。曼泰是典型的好學生，虔誠的摩門教徒，卻因為認為自己接受到神的指示放棄了原本想去的南加大，改選印地安納州的聖母大學就讀。環境的改變與信仰的落差也讓曼泰鬱鬱寡歡，萊娜的出現成為了曼泰的救贖，在萊娜的網路陪伴下曼泰開始表現穩定，也在網路公開自己與萊娜的戀人關係。而萊娜也無可自拔地愛上了這名前途看好的明日之星，因為她總能在公開場合看見曼泰。

然而，終究會發展到這一步，曼泰希望能見面。無論是facetime或當面。萊娜都拒絕。

本以為萊娜會同樣地用解除朋友關係來結束這段戀情，但這一次萊娜並沒有這麼作，她選擇了更極端的方式，她製造了自己的車禍因故數日後身亡，並由化身萊娜表哥的羅諾亞致電告知曼泰。而後面的故事發展就是先前文中敘述。


 ▲當時曼泰女友意外過世的消息讓不少新聞媒體話題關注

這場車禍意外讓曼泰心碎，也因為這場意外羅諾亞終於與曼泰見了面，羅諾亞拿給萊娜寫給曼泰的信，曼泰看完信後崩潰哭倒在羅諾亞身上。而這是第一次，曼泰抱住了萊娜。雖然曼泰當時並不知道。

「其實我不是想騙曼泰而詐死。我是真的想就此讓萊娜離開我的世界。」被採訪時的羅諾亞如此說著。


▲當時羅諾亞也親上媒體聲淚俱下解釋自己無意傷害曼泰，並說明自己聲音是真的沒有造假

《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後續還有一些光怪陸離的發展，但說穿了其實都可以視為一個無法坦承處理面對關係而造成的bug。但比起苛責羅諾亞，我更寧願相信他的初衷其實不過只是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接納他(她)且愛他(她)內在的人，但當時的時空背景加上不夠成熟，導致讓一段關係發展成一場遺憾。整個事件最可憐的莫過於曼泰提歐，只是談了一場網戀，卻被媒體批露變成騙子，後來又發展成同性戀，這些莫須有的指控斷送了曼泰提歐原本大好的體壇星途，甚至各大小體育報都極盡諷刺的嘲笑曼泰。不過，鏡頭前受訪的曼泰，提到這些過往時沒有太多憤慨情緒，承認自己因此去看心理醫師，也提到醫師讓他放過自己的一席話。

「你原諒他們了嗎？那些酸民們？」
「原諒了。」
「那你原諒你自己了嗎？」


▲曼泰因為被媒體揭露女友是捏造的，後續導致社群上一直出現諷刺他的空氣女友照片

曼泰對著鏡頭說，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原諒自己，糾結在那些過往，一步錯步步錯的每個念頭都讓他困住。原來他從沒怪過別人。只怪自己。

「那個21歲的少年，其實也只是憧憬未來而已，他沒做錯什麼，原諒他好嗎？」

鏡頭前的曼泰說著醫師當時對他說的話。

而鏡頭後仍問了最關鍵的問題，「你原諒羅諾亞了嗎？」

曼泰對著鏡頭很認真地回說，「我不怪他了真的，雖然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甚至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看到這段影片，但如果他看到我想告訴他，祝福他一切都好，同時也祝福他的家人。」


▲現在鏡頭前的曼泰提歐

看到這裡我真的眼眶泛淚。
雖然鏡頭沒有捕捉到更多曼泰與羅諾亞（萊娜）交往的細節，但我願意相信他們之間的情感曾有過千真萬確。

一如羅諾亞（萊娜）片中說的那句，「除了帳號之外，一切都是真的。」

《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的結尾我好喜歡，現在的羅諾亞已成為一名跨性別者，從裡到外全然地接受了真實的自己，也因為這個事件讓他向父母坦承他的內在獲得了支持。（我猜）劇組安排了羅諾亞完整的梳化，羅諾亞對著鏡頭跳了一段舞蹈，電影沒有再去追問羅諾亞對曼泰的想法，也沒有放給他看曼泰的那段對話（至少沒有放進片中）。


▲現在鏡頭前的羅諾亞是一名跨性別者

現在的羅諾亞就只是羅諾亞而已。她用她現在的身體翩翩起舞，與過去的自己告別。

《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雖然稱不上是多高明或多高潮的紀錄作品，但我覺得這部作品很真誠，一個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少年，遇上了另一個離鄉的寂寞少年，兩種寂寞碰撞出情竇初開的火花，雖然最終被揭露的真實有些殘酷，但認真想想，我們周遭的感情何嘗不會有這樣的發展？我們是如何對另一個人深信不疑？某些時刻必然是對方打動了自己的內心，就算當中有些不堪，但仍有其珍貴且美好之處只有當事人心知肚明。而我也相信羅諾亞其實一直都希望這段戀情可以是「真」的，為了讓這段關係可以成真，他甚至還請了他的分身真正現身作了一件事，這裡就不暴雷，幾乎可以說為了弄假成真他已盡了最大努力，一切不過就只是希望能維持住與曼泰的關係罷了。

很可惜的是，整件事一開始就是假的。

不過，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階段性任務，每個人的出現與離開我們的生命必有其因。或許對曼泰與羅諾亞而言，他們在那段慘綠少年時期中，曾因網路撐住了彼此。儘管最終他們還是變成他與她，也不算只有遺憾。


▲曼泰與羅諾亞這段關係成為當年媒體茶餘飯後的八卦新聞

而我們與他人又何嘗不是呢？

誠心推薦《體壇祕話：不存在的女友》，儘管整件事情就是彷彿每天都在我們身邊發生的網路釣魚感情詐騙，不過我仍認為這樁事件的起因其實並非惡意，仍有其值得深思我們在界定網路身分與關係時，那道跨越網路線的現實如何拿捏。分得清楚的人或許可以享受一段毫無負擔的雲端關係。但終究我們無法改變的是，雲端的背後仍存在著一個真實的人。

或許你無意傷害但仍會造成。


▲現在的曼泰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有一位漂亮的妻子。覺得好人真的要一世平安。

【艾莫西寫在後面】

是說看到Netflix正在發展一系列的世界體壇秘辛的紀錄電影。
台灣網球界的詹家跟謝家事件是否有單位可以投個企劃給他們？我想相關各個事件的篇幅與涉及的層面，絕對可以拍成一部影集吧（搞不好還可以拍成兩季）。